（书接上回，仍为李长生在雷海之中的回忆）

李长生一步一行，双脚走的平稳，不多时便来到了那条纵横小县的青石大道。大道上往来车马声喧，人声鼎沸，李长生行走在街道正中，身旁两侧是县民们支起的简单铺子，贩鱼卖虾、青菜蔬果、应有尽有。

李长生左侧的一处酒楼更是被人踏破了门槛，生意红火，小二高声上菜邀客，客人们举杯对饮、觥筹交错，清亮的酒水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击中洒在桌上、落在地上，随着时间消逝蒸腾得酒气十里飘香，更是平添了一份热闹。

李长生眉眼不自主的下垂，像是有些累了，看着面前不远那在阳光照耀之下熠熠生辉的冰糖葫芦，已经忘却了自己多久没有再伸手取下一支冰糖葫芦，，茅草编织而成的简易靶子上种类繁多、五颜六色的水果被糖浆裹起，在其茅草靶子的最上端插有一面随风轻荡的彩旗。

李长生摸出自己放在胸前的云锦黑金纹钱袋，放在手中的分量有几分坠手。

他望着那名轻言微笑的年轻小贩取下一支红彤彤的糖葫芦，递给被父亲架在脖子上的稚嫩孩童，孩童一手抓着和小手大小过于悬殊的冰糖葫芦，一手紧紧勒住父亲的脖颈，将自己的头抵在父亲的黑发上，咯咯的笑着。

李长生收了钱袋，不知为何竟羡慕起那名孩童。

千金易买锦帽貂裘，千金难买往昔岁月。

李长生眼中逐渐清明，想起曾几时，自己也曾拉着父亲的手，想要一串冰糖葫芦。那时贩卖冰糖葫芦的是一名花白山羊胡、慈眉善目的佝偻老人，父亲递出两枚铜板，老人把糖葫芦递到自己的手中。

自己那时，大体也是孩童这般的笑着吧。

李长生原本打算出城向东，但脚下却鬼使神差得向城北走去。李长生前进的每一步，都有县人刻意避开，仿佛是生怕沾了什么神鬼邪祟这一般的东西。这些李长生都懂，从小便知，在他人眼中自己是灾星，克死了父母，又有老仆接连去世，家道中落，若不是陈家在后扶持，李长生大抵会如城北的那群乡野贱民，踩在那下雨天就能溅起一脚泥的脏软土地上，身着市井麻衣，上山下水、耕于田野、酣于土地、杂粮饱腹，碌碌无为的过完自己的一声。

他李长生不是没有想过“我若真当落魄于此，也应该做个和教书先生身份相抵的职份，立于县民之上。”诸如此类的遐想，但他现在是个被县民戳着脊背，背着骂名、又有凤榜郡试当做茶余饭后笑料谈资的三败书生。

无颜亦无面，一出烂戏人生。

“李长生，你的人生真是一出写烂的戏。”他自言自语道。

李长生本就生了一副好面孔，玉树临风，相貌俊美，襟袖轻盈。此时脸上笼着苦笑愁容，眉眼也是散尽了神，那还有半分膏粱子弟鲜衣怒马的样子？

不多时他便走到了河堤廊桥之上，站定在桥上，伸出一只手轻抚桥栏，望着挂满红绳吊牌的三生树，仿佛又看到几日前那对天造地设的一对男女。

男的是药门二师兄墨岚，腰际总是别着一柄翠绿的竹笛，其人温文尔雅，饱读诗书，更以一手岐黄医术为县人称道。

女的是陈家小姐陈玥，年龄幼于墨岚，与自己相当。艳丽照人，黛眉如画，肤白如玉，平日里素妆出行，总归是少了一股胭脂气，却多了一股少女的青涩之意。

只见那少女手中握着一枚色泽偏黄的木质吊牌，手掌大小，吊牌上端是两条红绳拧做一条的麻花红绳，据蓝崇县老一辈人所说，这叫做“心意相通、前途可期。”少女另一只手握着一支毛笔，在牌面上写字，写完之后执意让身边的男子离自己远些，一定要自己去挂好吊牌。

一旁侍奉身边的侍女抿嘴偷笑，眼中笑意浓浓。

少女身高有限，几次伸手距离枝丫都仍有几寸的间隔，总归有没够到枝丫，干脆让侍女扶着自己站在河边的勾阑上伸手系好吊牌，谁料下来方寸的功夫，脚底一滑竟从勾阑摔下，陈玥半边身子暴露在河面之上，眼看就要摔进河里，少女尖叫，花容失色。

但少女没有摔进河水之中，墨岚揽住陈玥的腰，另一只手握住三生树一截较粗的枝干，将陈玥从空中拉回地面。

少女大窘，脸颊红润如熟透的苹果，紧忙从墨岚的怀里抽离出来，连忙摆手道谢，乱了举止方寸。好一会脸上的红润才褪去，恢复原本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，领着墨岚向着自家的药材铺子走去。

李长生走到三生树下，这条临着河面的长街对着风口，刮得三生树上的吊牌撞击声接连不断，有时是沉闷之音，有时是清脆之声。李长生置身于这片天地之中，抬眼望去，那吊牌之上赫然写着两个熟悉的名字。

陈玥，墨岚。

李长生曾在第二次落榜之时，在百春楼借酒消愁。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安澜，风月霜华本无情，谁人又甘愿堕为烟花女子？但眼前女子媚骨外漏，娇艳欲滴，惹得李长生邪火上身，女子也不是矜持之人，毫不矫揉造作。几个动作就脱尽衣衫，郎无情，女无意，一夜无话，露水情缘。

李长生自此之后便化作百春楼的一名神秘男子，他不爱安澜，也不爱安澜的身体，他只想让这个女人陪在自己身旁，或许是安澜起身穿衣回馈给自己的那个眼神？那是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眼神，无助还是孤独？李长生说不清楚，他唯有记得，女子和表面的艳丽妆容不同，背后是一道又一道的鞭痕淤青，皮肉绽裂，足有数十道之多。女子一边穿起衣服一边柔声说道：“还请公子莫要过问。”

后来李长生暗中派人赎走安澜作为自己的贴身侍女，安澜知恩，他李长生自然深知。是安澜每晚没日没夜的侍书伴读、是安澜在寒冻之天仍用手搓洗自己的衣衫、是安澜违背自己的本心化身恶奴恶言针对唾骂自己的县人、是安澜......

李长生始终无法对安澜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情愫，就如同自己父母已故，自己终究难以有痛彻心扉的苦痛，自己的心上缺少了重要的一块。

说不清，道不明。

这般想着，李长生突然感到一阵头疼，仿佛有千百只蚂蚁疯狂在脑内撕咬，脑海之中有个声音冰冷异常、阴郁恐怖“那群县人都该死，李长生你该杀了他们。”

“区区低等贱民，怎么配活在这世上！李长生，去杀了他们！”

“杀杀杀！屠尽他们李长生！让他们知道谁配称尊！谁才是真正的贱种！”

“李长生......”

“闭嘴！闭嘴！闭嘴！！！”李长生抱头仰天长啸，嘶哑的声音不似人言，原本光洁的脸上青筋爆起，面目狰狞可怕，眼球爬满了红色的血丝。

雷海之中的李长生眼中映出的是万丈光辉雷海，但他看到的则是一幅幅渐渐淡出的往昔光景，最后的一副景象内，是他隔着江家的简易栅栏，看到江川一行人对着自己满脸嘲弄，那一张张脸逐渐扭曲变形，猩红的鲜血从眼中渗出，狰狞不似人脸。

李长生的意识渐渐淡去，眼中的光景亦被黑暗逐渐笼罩侵蚀，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......江川不是去酒楼吃肉喝酒了吗？好困......真的好困......

李长生缓缓闭目，而后猛的睁开了眼睛，眼神宛若鬼魅，透漏着一股阴郁邪气，伸长舌头舔了舔自己的上下嘴唇，透着雷海的间隔望向白袍男子，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，森然道：“无趣，真当这种低阶术法能拦得住我？”

言毕，黑色的魔焰自李长生周身冲天而起！李长生与之前的谦谦君子完全判若两人！此时的李长生一头长发狂乱飞舞，双手指甲变得修长，根本无惧这力劈周身不断的一道道天雷，踱步向前走去，在其眉心有一简单古朴红黑相间的印记，此时正源源不断的放出黑色的魔气，在周身环绕游走。

李长生望着身着白袍的孤傲男子，如视蝼蚁道：“就凭你也想困住本尊？我......”

李长生话音未落，面门随即遭遇重创，一名长发遮住半张脸、袍子也差点烧没的一位道士用尽力道狠狠的一脚踩在他的脸上，还不忘骂着脏话道：“我去李奶奶的！老子最讨厌小白脸了！！！”